32.
阿诚回到明公馆时大概是晚上九点多钟，明楼坐在小客厅里看《新京日报》，茶几上放着一碟子切得十分细致的新鲜果子，看起来还没动过。听见阿诚进来，明楼眼睛并没有从报纸上移开，只是嘴上说着：“聊得够久的。”
阿诚透过窗户看一眼将将黑透的天色，走到明楼身旁坐下，道：“怎么《新京日报》还看这么认真。”说着随手顺了一块果子放进嘴里，瞟一眼明楼正看的那一版，只见整版只有一篇文章，题目是《一个精神教育的推行者—访陆军兴安学校校长韩绍约》署名赫然是伊莲图雅，定睛看了几行正文，这才又道：“这位韩校长不就是金壁辉的丈夫么，伊莲小姐果然是有面子的人，连他都能随随便便采访得到。”
明楼认真读完最后一行，一副意犹未尽的样子，将报纸折起来，道：“这文章可是写得有些意思，看起来通篇都在称赞韩校长以满洲教育界通行的唯神之道为东亚的和平培养具有武士道精神的军官，但是遣词用句却时不时的有些嘲讽的意味，每到转折处还挺引人入胜的。”明楼说完，转头看着阿诚，道：“你们谈得怎么样？”
阿诚先是把对所约地点的疑虑讲了，然后又道：“不过她问的事情倒没什么出奇的，不过是泛泛了解一下大哥你的求学经历、专业造诣和任职新政府之后的作为，我捡主要的随便说了说。”
明楼道：“就这些？”
阿诚想了一下，道：“我觉得她的态度有些不同寻常，似乎脾气太好了些。谈话的过程中，我有两三次都是故意用话激她，但她并没什么情绪起伏，都是打着哈哈敷衍过去了，这对一个官僚家庭的大小姐来说可是不容易。”
“看来你已经调查过她的身份背景了？”明楼也拿起一块果子吃了起来。
阿诚道：“是，她的父亲是哈尔滨警察厅副长，基本上是个闲职，似乎家里一向就是亲日的，但并不像其他亲日的蒙古和达斡尔贵族那样支持蒙满独立。至于她本人的履历就更加简单了，从小在哈尔滨长大，1932年2月哈尔滨沦陷以后跟着家人迁到齐齐哈尔，满洲国成立没多久就去日本上中学，后来从东京商科大学一毕业就谋了个新京日报记者的职位，一开始在天津站，两年前调到上海站。”
明楼奇道：“就这么简单？”
阿诚道：“是，我也觉得奇怪，履历这么简单明白，或许真的有问题，但是又没什么破绽。”
明楼点头道：“不要让这件事分散我们太多精力，你保持关注就是了，一旦发现了什么立刻告诉我。”
伊莲图雅的突然出现所引发的疑虑很快就被第三战区的重新开战冲淡了。然而三天的大雨虽然给了守军喘息之机，却并没有能够扭转局势。阿诚在夜间固定时段收到拂晓来电：“截获派遣军115号命令，拟打通浙赣线。”阿诚见此内容大惊，不顾夜深立刻报告明楼。明楼从浅睡中惊起，拿着电文看了三遍，才定神道：“辨别真伪了吗？”
阿诚道：“电文没说，就是没有。”
明楼想了一下，道：“依你看呢？”
阿诚道：“打通浙赣线，就不仅是要追击第三战区守军，而且战事会波及第九战区，这样的布局，与之前13军的战略意图吻合。”
明楼微微点一点头，道：“此事关系重大，报告给第三战区怕是没什么用了，要协调各战区的部署，直接呈给军事委员会吧，用你在露香园的电台。”
阿诚道：“是，现在吗？”
“现在，你带着我的派司，有戒严通行的权限，有人盘问，就说……”明楼拍脑袋想了一下道“就说是稳定市价的基本供给有了差错，我叫你连夜去看。”
这样事关紧要的消息果然没有耽误，军事委员会当夜便紧急研判，天亮之前，新的部署方案已经传达给所涉战区指挥部。为破坏派遣军战略意图，顾祝同决定将所部部署于浙赣路中段，也就是广丰、上饶一带，然而或许是他本人不够决断的性格所致，及至6月11日竟有临时调整布防，此时，次日布防尚未调整完毕，日军已发起进攻，火速占领浙赣交界的战略要地玉山。此时第三战区诸长官并没有随机应变，而是仍旧按照之前的部署继续调整，同时因日军的进攻而放慢了节奏，这就导致了32师团到达攻略目的地时，本应在此防守的第十九师还在转移的途中而未到达。泽田茂当机立断以三个师团合围上饶，于是，在两军恢复交火的第三天正午，派遣军在几乎未遇到抵抗的情况下，轻而易举地占领了原第三战区长官司令部所在地——上饶。
因为开战而愈加波动的上海物价和股市，令明楼不得不连续几天守在办公室里。阿诚刚刚看完了战报，两人并排坐在长沙发上，就连在灯光照映下投在地毯上的模糊剪影都显得无精打采。明楼连续熬了几天头疼病又犯了，刚吃了阿司匹林略有缓解，良久才喃喃道：“不论从哪一方面来说，开战以来一个好消息都没有。”
阿诚怏怏地叹口气道：“还是有的，26军守住了阵地，把追击的派遣军困在江北了。”
明楼舒一口气道：“还真算是好消息，让我觉得总算有一部分工作没白做。”
“不过22师团已经从东岸包抄过来了，不知道19军能不能拦得住。”阿诚补充道。明楼听了喉间发出近乎呻吟的一声咕哝，二人就此无话。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