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雁

63.

明楼对阿诚的计划十分赞许，也未提什么别的建议，倒是他所大略讲述的与周佛海详谈的经过却着实令阿诚大为吃惊。原来那日周佛海当面挑明了明楼身份之后，明楼心中思量了几回，因终是不知其转呈离开上海并在此时提起这事意欲何为，只得先敷衍一句，道：“您这话来得突然，别是丁主任他又跟您这里递了什么话吧？上次已把我的主任秘书折腾着那样，这回不知又是谁平白遭了秧？”

周佛海道：“既是雨农兄亲自向我荐你，便不需再做样子给我看了吧？”说罢认真瞧着明楼，像是专门要看看他听了这话的反应，生怕错过一分一毫的模样。

但明楼既无惊慌形貌也无瑟缩举止，只是从容而坦然地说道：“我在军统官阶不高，身份微末，竟还能叫戴局长记着，当也算是荣幸了。”这话一说出来，便是在周佛海面前亲口承认了自己军统这一重身份了。

周佛海见他应得痛快爽利，面上便露出喜色，道：“不论官阶高低身份如何，既然雨农兄亲自对我讲了，必要时可请你助我成事，那你明楼自然是他手上一张得意的王牌了，他又怎会不记着呢？”

明楼道：“王牌我是不敢当，勉强打得出手而已。只是如今叫周先生知道了底细，我这牌还有没有机会再亮出来，怕也是不好说啊。”说着意味深长地看了周佛海一眼。

周佛海竟立时显出些无辜神色，道：“共事这许多年，看来你竟并不如我信你那样信我。”见明楼沉默不语，那神色既像是讥讽，又像是轻蔑，再看时却又似乎是带着戾色的笑脸，周佛海于是又道：“也是，我也当与你交个底才是。”说话时眉宇间竟是有些仓惶的模样。

明楼这才开口道一句：“周先生请说。”语气虽是平缓有礼，却不知怎么带出一丝审视的气息。

周佛海低头沉吟一下，道：“来龙去脉太过复杂，若要详述便是平添陈冗了。我就这样简单地告诉你吧，去年秋天，李世群的性命，便算作是我奉献给蒋公与雨农兄的投名状了。”

明楼哈哈一笑，目光中所流露出来的，半是恍然大悟，半是早已了然，让人看不清摸不透。他笑声止后方道：“我还奇怪，虽日本人对李世群的气焰早有些看不过眼，却也不至于这么快就下杀手，原是您在幕后策划，手段实是高明。看来我这些年一直在您身边而未暴露是侥幸了。”说罢眼睛一瞥，复又补充道：“亦或是，您有意不肯揭穿我呢？”

周佛海将长衫的袖子略卷一卷，笑着虚指明楼一下，道：“你啊，当年还在重庆时，便肯力排众议站在汪主席这一边的，我是疑心谁，也从没有疑过你分毫。”周佛海说着看向窗外毫无止息之意的大雨，双眼聚焦在远处，似是在追忆着什么，半晌才仿佛从回忆中猛醒过来，道：“当初也是一时意气，随着汪主席来，想着打开和平局面，肯随着我来的，除了太太与两个孩子之外，便只有内弟惺华与罗君强了。当时我以为，要拯救国家必以另组政府还都南京为上策，可旧日的好朋友尽留在重庆，我又形单影只在上海独撑局面，所以你回来时，我唯有欣喜与信任，此后共事的多年亦是如此，于这一点上，你需信我才好。不过你若不信，我却依旧是坦然的。”声落，他便略略昂起下颌，极力真诚地看着明楼，似乎在等他一个肯定的答案。

明楼轻巧避过这信与不信的问题，只道：“这次出来，您专喜欢追忆故人旧事，我本还觉得不解，现下也算明白了。只是既然戴局长向您荐了我，那我的用处，应当不只是寄托您的往日情怀吧？”

却听周佛海长叹一声，道：“当初我还是书生气未曾褪尽，竟不能参透国事不是儿戏，不可意气用事的道理。如今既已背上了汉奸的重负，而日本又被各方步步紧逼，虽然一时国军正向西溃退，可卷土重来，必将把我这样的人逼入进退维谷的境地，这是迟早的事，我已有了精神上的准备，足可以应对一切不客气的对待与留言诽谤了。”

明楼微哂着凝视着周佛海，心中鄙夷着他开脱汉奸行径的一词一句，仍用寻常语气问道：“说了这许多话，周先生的意思我已经明白，那么您要我做什么呢？”

周佛海道：“你应道知道我并非功利之人，现下各自表了身份，也并不是要令你为我做什么，只是我们相交多年，想与你坦诚相对罢了。”

明楼道：“哦？可刚才您还说，戴局长向您提起我，是为了助您成事的。”

周佛海笑道：“成事并不急在一时，不过是我已向蒋公表明心意，若将来真遇上局面巨变的那一天，上海这里的事情，我是必会全盘为他打点的。你素来是最会办事的人，到时候助我一臂之力，于我便是帮着成事了。”

明楼道：“现在战事未了，您便筹谋着战后之事了，周先生立意长远，明某望尘莫及啊。”

周佛海道：“你也不必这样讽我，你这人心思玲珑，一定还是不肯全信我。无妨，你尽可以与重庆那边核对。”

明楼道：“您这样说，我自然是信了的，只是不知还有什么吩咐么？”

周佛海笑道：“并没什么再劳烦你的，只是你路子多人脉广，若我还有回重庆的那一日，少不得你疏通些关系。当然，这并不是勉强你，我也只是盼着你如我一般顾着旧情罢了。”

明楼起身微微一鞠躬，道：“既然周先生吩咐，我哪有不肯的道理？”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