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2.
阿诚明白伊莲图雅突然造访必不可能仅仅是为了追忆往事的，可她这一句反问却叫阿诚一时不知如何作答。他并不知道立高达也都对将要别离的未婚妻表露了什么，于是只好敷衍过去，同时也带着试探的意思笑道：“小姐您这话问的奇怪，我不过一个傀儡政府倒台后赋闲在家的小小随员罢了，别人不来革我的命已是万幸，难道还容我去革别人的命么。”说着意味深长地一笑。
伊莲图雅听了也是一笑，道：“我只是无意一句话，还请您不要介意。”
阿诚站起身道：“小姐稍坐，我叫人去取行李。”阿诚向外走到一半，又回身道：“啊对，您还没给我地址。”
伊莲面露不解之色“嗯？”了一声。阿诚道：“以您这样的身份，就算房东暂时没有赶你搬家，孤身一人怕是也不太安全吧，不如在我这里暂住，等局势稳定了再托人把您送回哈尔滨您父亲身边去。您今天来，难道不就是为了寻一处暂时的庇护所么？”
伊莲起身自嘲道：“一家汉奸报纸的记者，现在上海确实没什么稳妥的立足之处，既然您肯收留，我便不推辞了。只是…”说着叹息道：“只是我父亲那里还不知是什么情况，是否回去还不好说。”看着眼前这不过二十多岁却不得不经历大起大落的女子，阿诚也只能出言安慰两句。之后伊莲图雅又询问，是否能够在立高达也随部队被遣送回日本本土之前尽量安排一次会面。此时上海方面指定给十三军等待遣送时所住的临时军营刚刚划定，一应细节阿诚还不太清楚，但还是先将伊莲所请暂时应承下来，待机安排就是。
明楼对阿诚安排伊莲图雅暂住之事既没有表示异议，也没有探究原因，只是礼貌地表示了欢迎。而伊莲大部分时间都是独自待在客房中很少露面。
如此过了一周，明楼突然接到周公馆的电话，说周佛海已从南京返沪，请他前去商议要事。阿诚没有陪着进去，而是坐在车里冷眼看着人来人往的周公馆，竟丝毫不减当年汪伪政权极盛时之势，不禁感叹周佛海这人还真是左右逢源，无论局势怎么变化都能立得住脚。明楼进去的时间并不久，阿诚待汽车驶出大门，看着后视镜里明楼意味不明的笑脸，道：“什么大事啊，这么快就商量完了。”
明楼道：“也不算什么，不过是接收上海的差事终于落在了周佛海手里，他叫我务必协助而已。”
阿诚道：“我说怎么门庭若市的，原来是伪政府的上海市长，一转身变成了重庆政府的接收大员了。”
明楼笑道：“可不是么，这下巴结的人怕是只多不少了。”
阿诚道：“那陈公博呢？就这么甘心看着大权落在周佛海手里？”
明楼道：“陈公博自汪精卫死后，不过是个挂名的第一把交椅罢了，就算手上有几支部队有几个权臣，也都是各怀心思的，就算是之前占了先机，又怎么能斗得过实权派的周佛海呢。”
阿诚冷笑一下，道：“我看之前那些个个挑衅周佛海的举动，多半也是公馆派那些人故意出的馊主意，既可以挫一挫周佛海锐气，又可叫陈公博连以后分一杯羹的余地都没有。”
明楼道：“不错，想来陈公博也是意识到了这一点，为防周佛海以后找茬为难，所以已经抽身离开了。”
阿诚奇道：“到了这地步，他还能躲哪去？”
“日本啊，”明楼略微摇摇头，讽色愈浓起来，道：“他临走前，还不忘给蒋公拍一封电报，说现在上海和南京的局势实在是复杂而混乱，他只能先行避居日本待命，听候吩咐。噢，林柏生他们几个也跟着一起到京都去了，今天应该到了吧。”
阿诚干笑几声道：“这陈公博也真是糊涂了，重庆政府但凡对他们有几分好颜色，还不就是为了叫他们帮着接收沦陷区抢地盘么，他现在自己斗败了被迫抽了身，还说什么听候吩咐，哪还有事吩咐给他啊。”
明楼呵呵几声道：“他怎么能不明白这个道理，不过心存侥幸罢了。”
阿诚急摁几下鸣笛后超过一驾有些挡道黄包车，然后说道：“这周佛海丁默邨之流，将来说不定还能因为接收有功讨得个后半生衣食无忧。这陈公博，怕是能留一条命就要庆幸运气好了。”
明楼听了笑道：“周佛海虽一时无虞，但他并未真的就放心，方才还遣散了随员郑重地与我讲，什么‘现在抗战已然胜利，我们国家还有大好前途，我已没有遗憾，待接收事宜罢了，我当然愿意含笑引颈就戮，并不靳惜此一身’云云。”
阿诚道：“他这是要通过你试探重庆的口风？”
明楼像是突然想起来什么事的样子，道：“啊，对了，上回不是说军统上峰有新指示么，现在局势已分明，可以传达了。这次接收上海的事，咱们一定会参与其中，你打量着快扫尾的时候，叫平时常用的那些个报纸集中一段时间轮流刊登国民政府任用大汉奸做接收大员的文章。叫他们放心登报不必顾虑，到了一定时候中央日报也会表明态度的。”
“这个‘一定时候’是指大哥你陪周佛海回重庆之后吧。这戴老板真是够能算计的。”车已驶进明公馆前庭车道，阿诚边说着边将车停稳。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