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包】我娘与公孙傲娇二三事(四)

那是天禧二年的秋天,年仅八岁的升王赵受益获封皇太子,赐名赵祯,当举国上下都在以皇帝陛下终于后继有人为理由而欢庆作乐的时候,金明池的一声炮响,打破了汴梁的祥和气氛。金明池虽在城外,却是皇家苑囿,在这个档口忽地叫人将池上仙桥活生生炸塌了一角,龙颜自然十分不悦,皇城司于是严加盘查,立誓限期破案。

 

池中桥畔一片狼藉当中,依稀可以看出脚印,总有两三种鞋样子,而炸毁的废墟里,显然有火药燃过的痕迹。线索一条一条罗列出来,条条指向了那些个沉迷炼丹修道的门阀之家,细经排查,自太平兴国年间就在皇城根置了房产的公孙家就这样进了皇城司的法眼。公孙家在当朝高门中排在几百名开外,一向不怎么惹人注意,若不是本朝出了个二榜进士公孙真,恐怕永远不会出现在潘楼市井流言的故事里。

 

这倒不是说公孙真是个人物,而是因着他的及第,公孙家儒道双修、两头下注的事儿叫说了出来,着实的遭人戏弄了一回。好在这公孙真是个不倒翁似的性子,你若推时,他便顺势一倒,你若撤了力道,他便又回过身来,仍旧嘻嘻哈哈。那些个自居清流的士子,见拳拳都好像打在棉花上,日子久了,无趣了,倒也能亲善共处了。就是这么一个公孙真,如今已放了两任知州,今年回朝磨勘,是稳稳地要留任京官的了。而金明池一案偏偏发生在这个时候,线索又偏偏全指着公孙真那耽于炼丹的长兄公孙寔。

 

就在御史台摩拳擦掌打算弹劾公孙真的时候,当时刚封了荣王的赵元俨忽然叫停了皇城司、稳住了御史台,求旨召集京中宗室,只说金明池之事已有分较,不必再查下去祸及忠良。赵元俨此话一出,宗室权贵心中皆明白得七七八八,听闻公孙真之子公孙策近来同钱惟演钱公爷的小公子钱晔走得颇近,那么此案罪魁祸首是谁,可算得上是一目了然了,至于案子怎样收场,众人心中也都有数。不过召集宗室还是得去露个脸,便是不给八大王面子,也要给他亲哥哥当今皇上一点面子才是。

 

果然到了日子,宗室齐聚,钱公爷与柴王爷也赫然在座,一旬鼓响,只见荣王赵元俨面色肃穆,押着一人走上议事堂来。被押着那人是个不过十岁年纪的女童,披发素服,显是待罪的模样,眉目流转之间全无惧色,很是见过世面的似的,居然还抬头向着侍立在钱公爷身后的钱晔笑了一笑,急得钱小公子冷汗直流。

 

赵元俨冷哼一声手上用力,将这女童推得踉跄几步跪伏堂中,众人见了心说这当然得劝一劝了,于是纷纷望向钱公爷。钱公爷心想我家儿子还脱不了干系呢,我哪能劝,于是将头一偏研究起廊柱来。最后还是柴王爷咳嗽了两声,例行公事地劝道:“王爷息怒,郡主娘娘年幼,不过调皮罢了,请府中王妃娘娘训斥几句也就罢了,何须如此呢?”这句话说得行云流水一气呵成,原是因为每年都要在这议事堂中对着荣王爷说几次的缘故。而柴王爷口中的“郡主娘娘”,便是伏在堂中的女童了。

 

赵元俨对着柴王爷一礼,道:“王爷不必怜这孽障,今日当着柴王爷、钱公爷并诸宗室的面说个明白,我自然处置了她,说什么也不可在留下祸患了。”接着狠抬轻落地一脚踹在郡主小腿肚上,喝道:“孽障!你还不快招!”

 

却见郡主娘娘直起身子,面带一丝笑意,端端正正地跪好了,朗声道:“父亲,哪有什么好招的,女儿不是讲了,就是想亲手给受益做一簇烟花去东宫燃放庆贺而已。他做了皇太子了,我这做姐姐的总要有些表示。但为着慎重起见,要预先试试,金明池空旷无人,正巧合适,如今虽出了事儿,到底比炸了东宫要好许多,况且又没伤着人,父亲应该高兴才是。”郡主的童声十分清脆可爱,说话又条理分明,若在平时大约也是能讨人喜欢的,只是此情此景,赵元俨的脸色越发难看了。

 

荣王怒道:“不要避重就轻,火药是哪里偷的!”

 

郡主瞧着自己的父亲,怪道:“何必要偷火药呢?我只叫承阳找些硫磺、硝石、木炭来,自己调配一番便是。”这“承阳”便是钱晔的字了,钱公爷一旁听着终于是说到自家儿子头上了,当然不能当众护短,于是喝道:“逆子,果然有你的份!”钱晔一听,赶紧走到堂中挨着郡主跪了。在场众人心说,这钱公子自从不到六岁上就跟着郡主四处发疯,如今这事儿若没份儿,反倒不对了,难为钱公爷居然能做戏做到这么像,仿佛从来不知道郡主的恶事都有他家小公子参与一样。

 

不料荣王却上前亲自将钱晔扶了起来,和颜悦色道:“承阳不必如此,今日是只审那不成器的孽障。”说着又狠狠瞧了郡主一眼,斥道:“你竟撒谎编排到钱公爷家去,钱家素来不修道不炼丹,如何能有这些东西?承阳是个好孩子,也不会背着家里结交那些道士。今日你是躲不过了,只说实话罢!”

 

郡主抬头瞧着王爷,一双睫羽秋瞳扑闪两下,稚声道:“可女儿并未说谎,承阳家中是没有硫磺硝石,但总有人家里是有的,承阳去讨些给我来并不难。”一旁钱晔听了,忙不迭又跪了,将如何去找了公孙寔的侄儿公孙策,如何花言巧语讨出些硫磺硝石,又如何连着郡主三人一起调配,最后定在金明池试燃烟花,不想炸了起来,三人是躲在巨石后面才侥幸没伤着一气儿说了一遍。

 

赵元俨听了便向诸宗室团团一礼,道:“我先前求陛下令皇城司暂缓此案便是为此,这公孙家门第微末,遇到此事,难免不叫推出来顶罪,但此案全因零陵郡主而起,不可波及外臣。今日诸宗室并柴王爷、钱公爷做个见证,我就将这孽障打死在这里,金明池一事便也有个交代,再不牵连了。”说罢取出袖中金锏,眼看着就要朝着郡主当头打下去。周围诸人虽然脸上都露出惊慌的神色,但心中所想皆是:这八王爷每次都说要把郡主当众打死,一次也没死成过,就不能换个花样,省得我们还得费事儿去劝。当然,该劝还得劝,没人劝,王爷岂不是下不了台。

 

钱晔得了父亲眼色,扑上前去抱住王爷双腿,道:“王爷息怒,不可如此啊。”在场众人也纷纷劝慰,赵元俨只说要打死了了事。柴王爷望着众人推推搡搡,抬头看看天色,心想按照以往的套路,中宫也该来人了啊,怎么今天如此迟。

 

就在此时忽闻传报,正宫刘娘娘驾到,诸人瞬间收了手,整顿衣冠拜见。那刘娘娘侧身在屏后,道:“前因后果本宫已知道了,郡主原是好心惹祸端,如今训斥也好责罚也好,于一个小孩子便够了,王爷就当给本宫一个面子,留郡主一命罢。”郡主立刻膝行上前叩头谢恩,赵元俨叫郡主抢了先声,自然也不能再说什么。

 

郡主不过在宗室面前丢一回人,钱晔不过在家跪了几天,这都不是什么新鲜事了,反倒是最多算个从犯帮凶的公孙策遭了大罪,权贵府第都叹这孩子不知造了什么孽,怎么就招惹上零陵郡主了。公孙真此番本该留任京官了,忽然被责了个纵子生事的罪名,便远远地发到南边知庐州去了。于是郡主虽然再一次没真的死成,公孙策却险些被他父亲打死。待郡主知道这事儿,已经是三四天后钱晔终于被家里放出来之后了。

 

郡主在荣王府的苑中听了原委,道:“哎呀,这公孙知府怎么恁大的脾气,不过是为我的事罢了,就险些将束竹打死。”钱晔心想,你若不是太宗皇帝的亲孙女,怕是叫人打死一百次也是有的,但心里是这么想,表面上仍只能点头称是。郡主又道:“束竹替我们遭了这么大罪,总要去瞧瞧他才是,却不知他家还叫不叫我们进门?”钱晔心说,若是一般的狐朋狗友当然这辈子是别想登门了,但你是太宗皇帝的亲孙女,自然例外,于是道:“我想着宁宁你恭恭敬敬地递个帖子进去,公孙知府总也是明事理的人。”明事理的人都不会和八大王过不去的,当然这后半句是没说出口的。

 

于是公孙真虽然确实满心想把郡主与钱晔这两个黄口小儿撵出去,但却还是满面笑意地叫人迎了进来,寒暄几句便令婢子引到后堂去瞧公孙策。公孙家在汴梁的府邸并不大,不过前后两进,公孙策就住在后进的厢房里。一进屋,扑面而来便是浓重的散瘀止血药的味道,可见这顿揍是真的挨得不轻。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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