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包】我娘与公孙傲娇二三事(二)

虽然十分疑心父母与那公孙主簿曾有过什么往来,但因受了母亲教训,便不敢再问。

 

这一年冬天来得极早,汴梁街头巷尾都盛传是因我外公离世令天公动容的缘故,母亲却对这种说法不以为然。因还在丧期,这一年除夕也不曾十分张罗。到了寒食前后,韩副使与范相公相继离朝分知扬、邠二州,至此行了一年多的新法便算是废尽了。范相公离京那日,有些京官相送,父亲受命于伯父也去了,归来之后便带着些慨叹。母亲问起因由,父亲道:“此番范相公被谪,皇上虽未禁送行,但终究是因祸外放,在朝各人纷纷撇清本也无可厚非,倒是那些不曾避讳,仍旧大大方方去送行的人叫我佩服。”

 

我听了道:“父亲也去送了,那旁人岂不是一样佩服父亲?”

 

父亲道:“我们钱家终究有些个不同,就是皇上真的动怒,也总动不了根本,况且我是因你伯父不好出面,故而代行的,也并没什么可称道。”我听了便觉有些道理,当初丁谓案发牵连同党,同是以“攀附”遭贬,我祖父钱惟演公不过是外放出京,一应恩荫爵位并不曾褫夺,甚至还加了一衔。而次年再清算时,当时刚做到参政相公的公孙真却是一贬到底,阖家发往琼崖去了。我正想问问这位公孙相公如今怎样,可曾获天恩回京或是归乡了,但父亲已与母亲说起今日包希仁包副使也去送行,请他向我外祖母叩安云云。我心说这包副使每每见了我父亲,不是问我母亲的安,便是问我外祖母的安,可见外公在时是同他十分亲近的了。想要问问,想起上次母亲动怒,便不敢了。

 

过了几日春光正好,我从兄奉了祖母的命,来江平郡公府上接我去相国寺还愿。临走时母亲道:“居丧这些日子,你也不曾好好乐一乐,今日还了愿可叫道邃领着在御街转转,暮鼓前回来就是。”道邃便是我这从兄的字,大名叫做钱景臻,去年便已与当今圣上第十女鲁国公主订了亲事,只待公主适龄便可完婚的。

 

我听了母亲的话,便欢欢喜喜去了,与道邃同乘,出了皇城沿御街向南行一阵便是相国寺西门,一应事物自然早已安排妥当。我此来还的乃是外公病时所许的愿,都说佛祖慈悲,可外公还是去了,念及此处心中又升悲意,一旁相随的戒相大师劝慰一番,这才觉得纾解些。

 

因主持知道我们要来,已备了斋饭招待,此时还未到午饭时分,便叫道邃陪我四处转转,一时正在一株花前品评,忽闻一清朗声音唤道:“可是道邃兄么?”

 

我转头一瞧,却见一人三十来岁年纪,做武生打扮,一身墨蓝袍子,左手持剑,眉宇间尽是英雄气概,不禁默赞一声。一旁道邃早上前几步拱手为礼,道:“熊飞兄,可是来探望尊师叔与诸师兄的?”

 

听到这里我便知道这武生就是“文公孙、武展昭”中的展昭了,道邃一向说自己与这展护卫多么多么熟稔,我只当他吹牛,不料竟是真的,心想不愧是要尚公主的人,交游果然广阔。正出着神,便听展昭道:“今日沐休,我本打算来给师叔请安磕个头就办旁的事去,不料他老人家竟要与我这公孙大哥手谈一局,便耽搁到现在了。”

 

我这才瞧见展昭身后不远处的树荫里还站着一人,小袖圆领竹青袍,墨色软翅幞头,脚上一双六合靴,倒显出些盛唐风采,正是外公灵堂中远远看过一眼的公孙主簿。公孙策见展昭提及,便自树荫向前几步与道邃作礼。道邃笑道:“不想公孙先生也在,方才未曾看见,倒是失礼了。”说罢身子微微一躬。道邃虽是世家公子,但此时并未有爵位及功名在身,不过是个国学生,故而见了前辈文士十分恪礼。

 

公孙策立刻虚扶一把,道:“钱公子客气。”其声入耳,竟是说不出的温润,但也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淡漠,倒有些像方外之人。

 

道邃向我道:“文妹也来见礼罢。”

 

我便略上前两步,微微福了一福,道:“公孙主簿有礼,展护卫有礼。”

 

他二人常礼还了,展昭道:“原来道邃带着女眷,倒是我唐突了,可是令女弟么?”

 

道邃道:“乃是我一祖的从妹,江平郡公嫡女。”

 

展昭道:“原来是定远县主娘娘,刚才不知,失礼了。”说着便要重新拜见。这展昭虽无爵位,到底是四品的官阶,我哪里敢受这一礼,连忙偏了身子躲开,道邃亦上前扶住。倒是公孙策并不曾有什么举动,我只隐约觉得他深深瞧了我一眼,便推说还有事,同展昭走了。

 

午饭时同道邃说起,我便道:“这公孙主簿性子颇是清冷,想必随着包副使,也是见惯了达官显贵的。”

 

不料道邃却笑道:“他何须跟着包副使才能见着贵人呢?好歹是参政相公的公子,也得过恩荫的。虽说没有功名前程,但他见的世面,你我之流怕是不及万一。”

 

我一听参政相公四字,便脱口道:“他父亲便是公孙真?”

 

道邃道:“不错啊,文妹你原来不知道?”

 

我本想问公孙真早已阖家流放琼崖,这公孙主簿怎么却滞留京中许多年,但又觉这样问旁人的闲事不大体面,道邃若回去告诉了祖母,母亲知道了便又要生气,只得生生忍住了。

 

午饭过后辞了主持,道邃带我又从相国寺东门出去,驾车的仆役早在那里等候,待我们上车,便又往北去。我连忙道:“我母亲准了暮鼓前回去,哥哥怎么这就要送我?”

 

道邃笑道:“都说你鲜少出门,果然不错,竟不知道这是去潘楼的近路。”我进宫请安时听别的命妇贵女说过,潘楼乃是热闹的玩乐所在,此时知道要去,不免欢喜,也顾不上回嘴,直挑了帘子探头去看,果见街市越往北就越热闹起来。

 

玩了小半日,天色将昏未昏,道邃在一处栏子停了叫我下车稍歇,又叫仆从去买两笼潘楼肉饼,好带回去给我父母尝个新鲜。那栏子里人头攒动,却是有个说书的在那里讲些时兴的话本,不禁凝神一听,正是“…若说这公孙相公有多大罪过,那却是没的,不过是攀附了丁谓,又不似钱家那般怀揣着铁券丹书叫皇帝奈何不得,只得认了倒霉,叩谢天恩拖家带口往琼崖流放去了。偏偏此时,又生出些事端来。…前回说过,这公孙相公长子名唤公孙策,曾有过眼疾,到此时便又复发了,公孙相公就想请一道恩旨,叫儿子留在汴梁休养,不料横生枝节,若不是八贤王赵德芳出面,怕是难以平息…”

 

我听到这里一怔,问道邃道:“这不对啊,赵德芳是太祖之子,早不在世了,且并没封过什么贤王,如何能在丁谓案后还能出面呢?”

 

道邃道:“这些时兴话本捕风捉影瞎搬乱造罢了,民间所说的‘八大王’乃是太宗第八子,也就是你外公周王爷,但因声望极高,话本不好编排,就找出赵德芳来影射,原是那些写书的人惯用的伎俩。”

 

我道:“这么说,我外公还曾出面帮过公孙相公?”

 

道邃摇头道:“这些书上写的,真真假假,我也不知道,你何不回去问问郡主呢?”

 

“我母亲哪里准我问这些事呢?”说罢转念一想,又道:“哥哥说这说书人讲的皆是话本,那必是有行本的,却不知叫什么题目?”

 

道邃道:“这我倒是听过,是个叫《少年包三天》的本子,包副使刚出道时颇是时兴了一阵子,后来不知怎么就没人再讲了。去岁周王爷殁了,这本子便又盛起来,想是‘八大王’之名的缘故。”

 

“《少年包三天》?这书名倒怪得很,”我道:“莫不是讲包副使的故事?难道他小名叫做三天么。”

 

“包副使小名叫什么我却不知,”道邃道,“但听闻他年少时颇有急智,能断奇案,因刁难他的人多半逼他三日期限内破案,故而诨名叫做包三天。后来他官越做越大,没人再敢叫这诨名了,干脆多添几笔,叫做包青天。”

 

因这本子里暗含着外公往事,我便十分好奇,对道邃道:“既然这《少年包三天》近来又兴了,想来书摊子上必有卖的,不如哥哥买一本给我,回头我好好谢你。”

 

道邃道:“可算了罢,叫祖母与郡主知道我买这种书给你,怕是要被打断腿的,到时候我成了瘸子不能入仕,皇上也不肯招我做女婿了。”

 

“你不说,我不说,祖母与我母亲怎么会知道呢,况且…”我凑过去道“况且哥哥不是一直想知道鲁国公主娘娘相貌如何么?我月末便要进宫请安,到时替你求一幅画像权作谢礼,如何?”

 

道邃终究还是少年郎的心性,于是待得暮鼓时分,我便怀揣着《少年包三天》,手提着两笼潘楼肉饼,满心欢喜地回到家中,父母并未察觉异样。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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