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诚】夜雨十年灯105by阿雁

105.
明楼陷入了漆黑一片,但自以为仍旧意识清醒。张克侠等人半真半假的惊慌喝呼时,明楼不过觉得胸口被极大的力量打了一下,震得五脏六腑都颠倒了,又扭做一团。他还未来得及觉得疼痛,思想就已随着身体的倒地而坠落到这团黑暗中来,而在这之前,他看清了凶手的样貌。明楼固然知道那人堂而皇之地在众人面前开了枪,便难逃当场被捕的命运,所以是不必他这个受害者费心来记着行凶人的样貌以备自己醒来之后描述,然后令人抓捕的。多半自己醒来时,开枪那人已由军法处收押了,如果,“我还能醒来的话。”明楼大声说。只是洪亮的声音被这团黑暗所吞噬,他自己也没听到,入耳的只有远处传来的嘈杂的声响。
因再没有旁的事情可消磨陷于漆黑中的时间,明楼只能一遍又一遍描摹中枪那一刻所见的情景。
粗劣的晋造盒子炮的枪口还冒着白烟,开枪后踉跄着退了半步的那人大约还不到三十岁,黑黢黢的北方人的面孔,一双眼睛透着既仇恨又茫然、既坚决又不知所措的复杂的目光,看起来似乎是希望一枪结果了这国防部少将的性命,同时却又盼着子弹打偏了。旧得发白的草绿色士兵制服,鲜红的领章分外惹眼,明楼觉得奇怪,这样一个在普通不过的底层士兵,是鼓起怎么样的勇气才决心于众目睽睽之下刺杀一个党务高官的呢?是西北军策划的刺杀,要拔了他这个有保密局背景的眼线,所以怂恿一个大头兵出来做替罪羊么?可是张克侠的神色明明也是惊疑而呆滞的,明楼到目前为止的多半辈子都在算计别人和被别人算计,张克侠这样一个保定陆军军官学校出身的高级军官,就是再会做戏,那一瞬间失态的神色也是假装不出来的。不是西北军,难不成是保密局动的手么?那么动机是什么呢,明楼思来想去,也就只能是阿诚的下落被寻了出来,沈醉那里没能帮他兜住,于是毛局长要“锄奸”了。可是阿诚的去向连他都不知道,保密局是怎么追查到的呢。
明楼越想越觉得蹊跷,似乎每一种可能性都被否定了。他开始觉得没必要再思索下去了,事实上他也没有力气了。明楼觉得自己快要和这团黑暗融在一起的时候,一道白光劈面而来,撕扯得他眼睛生疼。随着白光的扩大,他感觉到身躯接连不断地震颤,一下接一下,每一次都比上一次更剧烈。就在明楼以为要永远在这激荡肺腑的震颤中不得解脱的时候,白色的光彻底充满了漆黑原本所占据的最后一点点空间,而震颤也随之停止了。明楼开始觉得冷,想活动一下冻僵的指尖。他试着动了动,什么都没有感觉到。但嘈杂的声音又在周遭响了起来,隐约合成一句“生命体征达标,准备手术”,之后口鼻似乎被什么罩住,寒冷消退,噪音也随之止息,意识又渐渐飘回远处。
明楼觉得又有了思考的力气,可这一次,他能想到的只有不知身在何方的阿诚。
十岁的阿诚瑟缩地蜷在屋角,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目光闪烁地看着他。明楼下意识地走过去,伸出手要将这孩子拉进怀里,忽然一个少年拦在他们之间,年轻清俊的脸上洋溢着活力。少年伸手一指远方,入眼的是栉比鳞次等待入港的大小轮船。明楼记得这是他与阿诚经过数月的海上旅途,终于抵达了马赛港。他正要拉着少年阿诚的手一起下船,却发现四处都找不到行李,正自焦急,忽听身后一个低沉好听的声音说:“大哥,再会。”明楼慌忙回头,看见的却只是已喷着入云的白烟渐行渐远的火车,和半个身子探出车外、面目已因离得太远有些模糊的、不断挥着手的阿诚。明楼知道着列车会把阿诚一直向东带到基辅,在那里转车,再向东到莫斯科,又辗转向西到列宁格勒,最后横跨这个广袤的国家直到西伯利亚的南端。他想朝着列车驶远的方向挥一挥手,道一声保重。可是还没来得及抬手,也没来得及出声,明楼已看到阿诚走下舷梯,唇边带着收不住的笑容,把重庆灰蒙蒙的天色都映得亮了起来。他迎上去,想要握住阿诚的手,却见眼角已带了些沧桑的阿诚忽然在明公馆的那间书房里背过身去,说:“大哥,上级命令我随时准备去延安。”明楼想再看一看阿诚的脸,便伸手去扳他肩膀,可却无论如何触不到那既单薄又结实的肩头。
一切似乎就这样定格在这一刻,直到剧痛从胸口蔓延开来,明楼用力将眼睛睁开一条缝,自以为惊天动地的呼痛声,在张克侠听来只是轻不可闻的一声低吟。
见他终于转醒,张克侠赶紧把一块浸了水的海绵递到明楼嘴边。明楼会意轻轻吸了几下,干巴巴的嘴唇立刻舒展了许多。他将目光所及的地方扫视了一遍,知道自己多半是在哪个战地驻军医院的病房里,于是不禁松了口气,道:“还没死呢?”声音虽然微弱,却能听出劫后余生庆幸的语气。
张克侠又将海绵浸了些水凑到他嘴上,道:“你可不能死,不然我也得粘包儿。”
明楼忍着伤处剧痛轻轻扭头看了看张克侠,见他军装敞襟穿着,头发蓬乱面带倦容,显是也操劳了一番的模样。
TBC

评论 ( 26 )
热度 ( 32 )

© 阿雁 | Powered by LOFTE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