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5.
这位司徒雷登大使在中国可谓是个名人了，他虽是个美国人，却是在杭州出生，在江南长了十余年，这才送回美国受教育，待到未及而立的时候，便又携妻子返回杭州。如今算来，这年逾古稀的洋老头儿回到中国也有四十多年了。而他之所以在异国他乡名著四方，并非是为了两年前接任了驻华大使的职务，而是因着燕京大学校长的身份。若不参与政治，司徒雷登在中国原也是受各方敬重的人物，但自从做了大使，有些派别少不得对他有些指摘。
明楼听了张群的话，低眉思量一下，稍稍带一些急迫的样子，道：“您这么一说，莫不是大使先生已经与总裁谈过了？”
张群点点头，不温不火地道：“不错，李宗仁登报的当天，大使就亲自跑到官邸去了，说是国会刚刚通过了四亿美元的对话贷款，偏偏这个时候我们的民主进程出了问题，怕是叫大总统先生很是为难。”
明楼道：“想来总裁当场便说明了退选是李主任个人的事吧？”
“这是自然，”张群道，“可是大使也说了，美国盟友当然明白是李宗仁自己的决定，但是值此非常时刻，总裁更应当悉心劝导他，不要耽误了大事。”
这个大事，当然是指所谓“戡乱”工作了，而南京政府实际上已叫冗员的体系和打水漂的军费拖得只剩下一个空架子，若没有这四亿绿票子，别说是戡乱，怕是连公费也快要支不出来了。
明楼了然地一抬眼，道：“大使先生这话说的倒也算客气。如今贷款虽是在国会通过了，但款项毕竟离到位还有一段时日，毕竟钱是人家的，想要不兑现，随时找一个借口也就是了。只是为了一个副总统选举，似乎也犯不着赔上这样的代价。”
张群抬手一指明楼，笑道：“你果然是个明白人，美国老头子说了，能叫人去劝劝是最好不过的，只要总裁叫李宗仁不要放弃，他总是会听话的。”
“呵，”明楼发出一声短促的既像是冷笑又像是失笑的浑浊不清的声音，道，“大使先生不愧是个中国通，明示暗示用的很是顺手，这下总裁定然是完全不能拒绝了。”
张群道：“你是没有看见司徒雷登那笑眯眯的样子，我瞧着总裁面色早已十分勉强了。”
“这样一来，”明楼向着张群微微一低头，道，“按照惯例，去劝李主任的事，自然是张老您来办了。”
张群面上露出几分自嘲之色，道：“我嘛，这些年总是没什么起色的，这样不忍心叫别人受累的事情，自然是指派给我。”
明楼正色道：“此事如此关键，又是如此棘手，必须要委派一位精明强干之人，更为重要的是…”明楼看了张群一眼又迅速将目光矮了下去，继续道：“这个人必是与总裁一条心才好。”
这话似乎正说在他心坎儿上，张群当即大笑道：“很好，很好，你这话我倒爱听。这不，”张群往书桌上的电话机指了指，继续道：“我叫你来书房之前，总裁刚打过电话，说是决定稍微让一让步，叫我亲自登门去劝解一番。”
明楼一笑，道：“您亲自上门去，李主任自然要端一端架子，不过这是必然事成的事，从此之后，您在总裁心中地位自然更加不同。”
“我这个人不大喜欢这些虚与委蛇的事，虽然党内资格老些，却也全是仗着虚长几岁，”张群瞧着明楼，道，“这件事上，倒想问问你的意见。”
明楼心想，若是不乐意虚与委蛇，还能留在政坛？若是不善于虚与委蛇，还能起起伏伏之后又当上了行政院的副院长？张群这番说辞，显然是要继续试探明楼的态度，看他是否真心愿意在行政院与蒋经国之间牵一条线罢了。
心中转了几转，已拿定了主意，若能在张群和蒋经国之间做个中转，不论从哪方面来看都是利大于弊的，只需不要太过出头，总不至于招人调查就是了，于是沉吟道：“如今李主任既然是以退为进，那么不管您准备什么说辞，他都必是先推让一番，之后才装作勉为其难的样子应承下来的，所以我倒觉得，张老不必在这件事本身上下什么功夫。”
张群十分赞成地点了点头，道：“有些意思，你继续说。”
“是，”明楼前倾了身子，略微压低了声音，继续道，“以我之见，您当把精力主要用在如何与总裁汇报此事上。”
“哦？”张群一挑眉，道，“怎么说？”
明楼道：“您明天务必一早就到李主任住处，不管结过程和结果怎样，最好临近午休的时候再去官邸。但说到结果时候，只需简单一两句话就是。如此一来总裁必然感念张老的功劳，而对李主任又添了些不满。”
张群笑道：“还是你会办事，难怪人人都要高看你一眼。你若没什么必在三绥留任的理由，不如找个机会回南京来，我看更有用武之地。”
“劳您记挂，”明楼笑道，“只是我从前的工作您也是知道的，毛局长那里怕是…”话未说完，二人对视，眼中尽是了然。
未几，夜幕深重，明楼便要告辞，张群送至书房门口，临别又补了一句，道：“那么我捎给蒋主任的话，可就拜托你了。”明楼躬身应了一声，便随着侍应离了张群府邸。
第二日中午，总统府。张群一边拭着鬓角的汗，一边简单地汇报道：“李宗仁他最初还是不肯答应，我再三再四地劝，总算是接受了。”
此言一出，蒋总统果然拍案怒道：“不识抬举！”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