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7.
总统选举尘埃落定之后，竞选副总统的局面越发热闹起来。目前一共有五个候选人，除了大唱对台戏唱得不亦乐乎的孙科和李宗仁之外，还有武汉行营主任程潜、同盟会元老于右任以及国府委员徐傅霖。
“今天是初选，要从这五位里先选出票数最多的三个人来。”明楼边对着镜子上发蜡，边从镜子里望着张宁和的倒影，“当然，如果有谁能够得到三分之二以上的票数，那就不必再选了。你觉得如何？”
张宁和此时刚起身不久，在裹身的无袖猩红色缎子睡袍外面披了一条不算太厚实的浅灰羊绒披肩，懒散地靠在摇椅里，慢条斯理地吐了口烟圈，勾唇道：“我想，事实上绝不会有人在今天胜出的。”
“哦？”明楼停下了动作，扭转身子回头瞧着她，道，“这么肯定？”
张宁和翘起二郎腿，前后摇晃几下，道：“因为如若无人胜出，初选罢了就要复选，这多选几次，每张选票就可以多卖两次钱。你们这些代表老爷又不是傻子，送上门的买卖自然要做。我虽是个不懂政治的平民老百姓，但也好歹做过几天生意，这个道理还是想得通的。”说罢将烟蒂掐在一个青色瓷碟子里，走上前去，从明楼手中拿过发蜡盒子和木梳，帮他打理起脑后的头发来。着眼出恰见到一根不怎么显眼的白发，张宁和也未知会一声，只将周遭的黑发梳得聚拢一些，将那白发遮住了。
明楼全然不知，仍然就着刚才的话题打趣道：“你这样的懒人，竟还费力气做过生意？”
张宁和在他后肩上半真半假地狠狠打了一下，道：“我爸爸与你们这些当官的走得越发近了，我瞧着不是什么好兆头，说不定哪天就要家破人亡。我虽然对政治和工商业一概没有兴趣，但从小好日子过惯了，怕穷怕得很，若真要有那么一天，我也好有些绿票子做储备。”
明楼故作严肃地一点头，道：“嗯，有远见。”
张宁和知道他多半是取笑，便快快将明楼打扮停当，笑骂着赶出门投票去了。
李宗仁和带着夫人，一早就站在了国民大会堂的大门口，和每一个入场的国大代表握手。而孙科夫妇则把阵地安排在了签到处的附近，但凡看见有人进来就如法炮制。
明楼签了到，握了手，正要入场，却见张群又若无其事地在走廊上溜达，本想避过去，却偏被看了个正着，只得堆起笑容上前敬礼。张群将手向下摆一摆，示意他不必拘谨，随后带上几分笑意道：“握了手了罢？”
明楼知道他指的是李宗仁和孙科做样子的事儿，便跟着笑道：“没办法，都得罪不起。”
“他们这架势，还是看不开啊，”张群双手背到后面缓缓向前走去，明楼赶紧在斜后方跟上，“你瞧瞧人家于老，脸面都不露。”
明楼笑道：“我瞧着于老的书法出神入化，想是人也要活成神仙了，怎么肯受这个累呢？”
张群哈哈笑道：“这话说得好，那你倒说说，这徐傅霖怎么不急呢？”
明楼心想，徐傅霖虽说是民社党的党魁，可与前任张君劢不同，骨子里怕是比国民党还要国民党，怎么能不明白自己是个陪选的，当然安安分分了。当然这话虽然人人都明白，却又不能直接对着张群说，正挂着笑脸装作措辞的样子，便有会务秘书来请张群入场。
张群当然知道明楼有意推诿，意味深长地笑了笑，道：“你这小子，若是抗战时候一直在重庆，说不定能前途远大。”
明楼口中说着“哪里哪里，张老过誉”，目送着张群的身影消失在走廊的转角处，这才回身进了会场。此时入座的人还不太多，明楼扫视会场一周，险些笑出声来，只见程潜正若无其事地坐在自己的座位上闭目养神，一副对握手这一类的西洋民主式方法不屑一顾的样子。
到了投票的时候，李宗仁又大喇喇地站在票匦的旁边，又一次和投完票的代表们一一握手，就好像是人人都投了他的票一样。倒是孙科没再出现，大约他是觉得有蒋先生支持他，一切都尽在掌握之中吧。
与选总统的那天一样，会间休息二十分钟之后开始唱票，明楼一直轮流观察着几位候选人的反应，却见李夫人似乎比李主任还要紧张，到最后已经是站在椅子上东张西望了。
开票的结果，李宗仁与孙科不相上下，都是四百来张选票，最叫人想不到的，是一直没在门面上下功夫的程潜，竟然也有将近四百张选票，可见是暗中功夫也没白下。至于于右任，到底是总理旧人，又一向与世无争的办教育，人缘不差，也得了二百多张票。而徐傅霖战果最是凄凉，只有一百出头的票数，不过这也是在意料之中。
既然没有人得了超过三分之二的选票，那么复选便势在必行了。洪兰友用颇有特色的扬州官话把五人的得票情况正式选读一遍之后，就宣布在得票最高的三人中选出副总统。
蒋先生坐在第一排，神色不大对劲，一直没有笑容。散会时，孙科匆匆忙忙地跑过去躬身说了几句话，蒋先生听了连连点头，僵硬的面部表情似乎也缓和了不少。
明楼不禁对孙科说了些什么产生了些好奇，不过到了晚上，在交际场上遇到侍从室主任俞济时之后，这份与正事无关的好奇心总算得到了满足。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