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雁

126.

101…明诚在脑子里迅速反应了一下，立刻不由自主地站得笔直，握着话筒的手也紧了紧，尽量沉声道：“首长。”

电话那边101完全没有寒暄的意思，直接问道：“山炮炮弹年产能是多少？”

明诚记得刘亚楼跟他说过，101首长早在红军时期就不怎么爱说话，也不喜欢别人话太多，于是利落地答道：“报告首长，十五万发。”

101“嗯”了一声，完全听不出喜怒或别的什么情绪，紧接着就挂了电话。明诚放下话筒，刚拿起搁在椅子上的公文包准备出门，忽又驻足，总觉得心里没底儿，于是跨步走回桌边，拿起电话播了总机，道：“给我要双城，对，双城，什么？好，直接要103专线。”

没等多大一会儿，线路就接通了，那边一句“我是103”还没说完，明诚已道：“得了，是我。”

刘亚楼有些意外，但还是立刻把干练而有威势的语调换成略带戏谑的声音，道：“呦，明副总啊，今天不忙？怎么想起我来了。”

“不跟你开玩笑啊，”明诚道，“有件事得问问你，不然心里没准。”

听见明诚的语气比平日里严肃许多，刘亚楼也跟着正经起来，道：“你说。”

明诚看了看关着的办公室的门，一手围在话筒旁，压低声音道：“刚才，101的电话打到我这来了。”

“101？”刘亚楼那边也将声音低了几分，“怎么说的？”

明诚道：“就问了我一句山炮弹的年产能，我答了之后他就挂了电话，这是怎么个意思？”

刘亚楼想了想，道：“那产能是多少？”

“十五万发，”明诚道，“最高了。”

刘亚楼道：“你这是真话假话啊？”

明诚道：“我就算跟你说假话，难道还能跟101谎报么。”

“那就没事，”刘亚楼道，“放心吧。”似乎是担心明诚不明白其中因由徒增烦恼，刘亚楼不等他问，就继续说道：“现在战局明朗些，你也知道，对军需补给要求更高了，101对你们上一批炮弹主要供给华野有些不满意。”

明诚听了急道：“但是当时……”

“你别急，听说我完，”刘亚楼道，“我们东野的军工部长就说了，大连军工产能有限，只能重点供应，现在各个战场所需加起来，粗略计算也要二十万发山炮弹，生产速度跟不上。”

明诚沉吟道：“你这意思是说，101对军工部长的话存疑，专门向我核实来了？”

刘亚楼道：“对，大致就是这样，你和军工部长都是据实回答，两下里又对得上，肯定没问题了。”

明诚松了口气，道：“这就好。诶，对了，我下个月去哈尔滨开会，顺便去看看你？”

“啧啧，我这待遇不行啊，看看我还是顺便，”刘亚楼道，“我这里冬季攻势忙得很，没空。”

 “成，你忙你的，我不打扰了。”明诚说着正要搁下话筒，那边刘亚楼高声道：“等一下、等一下，我说，冬季攻势很快全面展开了啊，你那里补给好歹偏向着我些。”

明诚忍着笑意，故意做出肃然的口吻，道：“103首长同志，我也要公事公办呐。”

大概七八年之后，刘亚楼病逝的消息传来，当时中法两国还未建交，自然没有外交机构出面组织公开的祭奠活动，于是明楼专程陪着明诚驱车从马赛去往巴黎，在拉雪兹神甫公墓东北角的一段灰色砖墙前放下一束白色的马蹄莲以寄托哀思。明诚用指尖轻轻抚弄着墙上残存的弹孔，虽明白在自己跨出国境的那一瞬间便没了再见故人的可能，但还是忍不住叹息不已。明楼其实一直有些不解，威名远播的四野参谋长、空军司令员刘亚楼，为何会与当年不过是个东北局一般军工干部的明诚维持着这样纯粹而深厚的友谊，他一直坚信，作为朋友的两人之间，即便不是比肩，也至少不会存在太大的差距。虽然心中疑惑，但他始终没有问过明诚，尤其是刘亚楼去世之后，明诚再未提起过这位故人的名字，而明楼的不解，也就随之变成了无解。

1947年年底的大连还处于国军的军事封锁当中，东北地区的战事也颇为激烈，明诚等人从大连出发，只能先到丹东，又沿运输线一路到达平壤，再折返至通化，最后才抵达哈尔滨参加东北局军工干部大会，而经过一路辗转，时间已是1948年年初。

东北局副书记高岗做了个简单开场发言之后，东北局组织部长、财经委副主任洛甫做了主题报告。101首长应邀出席会议，耐着性子听完洛甫的发言，便抽身离场，直接回双城去了。

会议快结束时，洛甫放下手中的发言提纲，稍微扶了扶架在鼻梁上略微滑落的圆框眼镜，一双因常年戴近视眼镜而有些变形的眼睛露出一贯的温和目光将会场扫视一周，最后落在旅大地区军工干部们的席位上，道：“刚才我们讲了很多，都是在谈军工工作的普遍问题，而没有提特殊性。说到特殊，同志们都容易想到旅大。”

欧阳钦、朱毅、周光和明诚等人听了不禁相互对视，凝神细听。洛甫略微停顿一下，接着道：“旅大嘛，既特殊又普通，旅大搞不好，于支援前线和中国革命的总体形势都十分不利，这不必我细说。若要将旅大的工作做好，那么和苏军的关系，自然要放在重要位置。”

旅大来的几位参会干部心中皆是暗道一句“来了”，之后一齐向主席台望去。原来去年十一月时，两位位置重要的干部因与苏军有嫌隙而被迫离职。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