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诚】西操场随想录


@楼诚深夜60分   关键词:阶级
没错这个饱受诟病的关键词就是我本人出的☜

草绿色的身影涌动着,汇成一股浪潮,潮头密密麻麻漂着红色的小点,红色的小点上镏金的字一闪一闪不大分明,只可隐约见到最下边“语录”二字。高唱《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就是好》的声嘶力竭的歌声一浪压过一浪,仿佛排山倒海而来,要把这平日里看着十分开阔的清华大学西操场彻底吞没,而西操场的北边,善斋、新斋、明斋,这三幢始于庚子而见证了近代化每一步的西式红砖旧屋,此时也显得渺小而飘摇。这热情吞噬了一切,却未吞噬高台上那人的冷静。
一米长半米宽的实木牌子,四个角都用黑铁的合页粗粗镶着包住,一根细细的麻绳将这牌子挂在脖子上,沁出的血已把麻绳染得显出殷红的颜色。
大约自己的反动头衔实在太多了吧,明诚心想,叛徒、内奸、工贼、右派、反动权威还有党内走资本主义路线的当权派,头衔太多,就是这么样一块牌子也不能一一写下,于是只好用龙飞凤舞的“牛鬼蛇神”四个大字总括起来。“鬼”字少了一个点,但明诚不愿打搅正奋力挥舞着红宝书宣读最高指示的少年红卫兵。这几个孩子的袖章是红色天鹅绒上金色丝线秀成的“红卫兵”三个字,明诚认得是清华附中的式样,而戴着袖章的这个孩子,他是认得的。那天把卧病的明楼揪走,可不就是这孩子带的头么?一早就走了,傍晚才回来,但明楼还是强自撑着没有倒下,一如狼烟四起的年代那样顶天立地。那天夜里本就病着的明楼烧得厉害起来,喃喃地说着胡话,眼角溢出几滴泪。明诚见了泪,有些慌乱,他上次见到明楼哭,还是约摸二十年前。
那时候他们随第四野战军某部在湘西剿匪,听到消息说,三野打进了苏杭,已从上海回到老家避战的明堂被定为地主买办,判了死刑。
只剩下他们两人时,明楼哭了,他伤心了很久,但他知道自己不恨也不怨。随着战线的推进,每一天都有无数的地主买办被处死,甚至明楼和明诚自己的枪下,也有几条这样的人命。这是中国翻天覆地的大变化,而他们以命作注奋斗这些年,所为的原也就是这么一天,见证全新的此国。
明楼说,他常记起阿香到上海的第一晚,跟母亲阿六嫂在明公馆大门分别的情景。那时阿诚刚来不久,还小,却也依稀记得。那时年景不好,阿香时时吃不饱饭,面黄肌瘦,被父母押到东家做活,在明公馆中总是战战兢兢的模样。她母亲与她分别,那时阿香不到十岁,可她说她宁可不吃饭,也要睡在父母身边,然而没有可能。押了她所换的钱已买了米,米已做成饭吃进父兄的肚子,她的姆妈没办法赎了她走。
阿诚当然记得这些,加上他自己的经历,少年时再想起那情景也曾偷偷掉泪。地主,和后来的地主买办,明家也好别家也罢,这些年来不断迫得穷苦人家骨肉离散,有多少个阿香,只因偶尔吃到一片小少爷赏的点心就开心不已。
“这样的生活必须被改变。”阿诚在巴黎宣誓入党时对自己说。
而明楼说,他的资产是祖上传下来的,明堂哥的也是,他们自己没有做坏事,没有欺压旁人,也愿意善待佃户,然而阶级意识使然,便不自觉的依照古来已有的制度和方式做事,自己过得很舒服,无意间令别人吃苦而无动于衷,这样的生活必须被改变。
他们两人都明白,只有背叛阶级的个人而没有背叛阶级的阶级,他们作为自在的阶级的一员所做出的思想的改变并不是整个阶级的思想的进步。毕竟阶级意识,不是这一阶级每个个体的意识的总和,更不是平均值。而明堂哥,他不是作为明堂这个人而死,而是作为地主买办这一阶级从历史上消失。
“这是建立全新的此国所不能略过的一步。”明楼说。而熟读法国大革命史的明诚也能够明白。
思绪被颈间的剧痛拉回到草绿色的浪潮里,人群的汹涌之势丝毫未褪。明诚跪在高台的边缘,脊椎一分一分弯了下去,在彻底跌落台下之前,他努力看了看眼前这清华西操场,这周总理亲自来督促过大跃进、王光美亲自来做过文革指示的西操场。经历了这场翻天覆地的变化之后,这里,这个他们为之献出一切的国家,又会经历什么呢。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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