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诚】夜雨十年灯86by阿雁

86.
阿诚拉着承志堪堪避过一辆飞驰穿过涌向港口码头人群的美军制式敞篷吉普,前边却有一个反应稍慢了些的中年人未能躲开,应声而倒,不幸又与车身勾连在一处,急刹车之下仍旧因行速太快而拖行出十数米去。车上三人,一个低阶尉官两个列兵,并不下车,而是冲着赶上前去救护的亲友咆哮几句什么,阿诚虽通些英文,但因太远听不大清,接着其中一个列兵将不多几张纸钞丢过去,随即疾行远走。周遭众人像是司空见惯的模样,并不驻足,也不帮扶,只顾赶船,依旧各走各的路。阿诚只瞧见被撞那人伏在地上已没什么动作,三两个同行亲友悲恸之余,也只能捡起散落在地上的绿色钞票罢了。
承志用手肘轻轻碰一下阿诚,道:“走罢。”
阿诚回头,见承志脸上分明也带着悲悯之色,于是尽力敛着些惊怒,低声道:“这就完了?”
承志摇摇头,回道:“这就完了。”
阿诚回头看看还在原地的那一家人,受害人的血迹已将地上殷了不小的一片,又回头看看承志,一时竟不知该怎么措辞。
承志看一眼早不见踪影的美军吉普远去的方向,复又看着阿诚,道:“那人应该已叫当场撞死了,不然他们是不会赔美金的…”
阿诚不怒反笑道:“这与日本人在时有什么区别了?”
“还是有的,”承志冷声道“至少日本人初来乍到的时候还做个样子,惩处过几个滋事的士兵。这些美国驻军自来了,简直没有一天消停,一开始苦主家人还指望国民政府能给作主的,可几次闹下来,便知道如今青岛到底谁是主人了。你来之前有件事闹得颇大,几个美国兵把小商铺的家的女儿…糟蹋死了,才十五岁,后来也是赔了一笔钱就完了。你看,”承志指了指匆匆的人群,继续道:“才几个月罢了,老百姓已是习以为常,好像一切本来就该如此,甚至没人想着要多看一眼。”
“日本人初来乍到时做样子,”阿诚道“南京沦陷时他们也是初来乍到…”他本想说可惜那时日本人没肯装个样子,不然还可少一场浩劫,然而这样的事多一场少一场,于这八年的惨烈大局又有什么实质的改变呢?话到嘴边,终是不忍说出口,只道:“总之,都是一样的。”
承志点点头,怅然道:“因为我们还是老样子,所以不论谁来,都是一样。”
渤海湾里二月的海风并不温和,阿诚靠在船舷迎着风,眼睛眯缝起来看着站在码头上送别的承志终于变作海天之间的一个灰蓝色的点,这才略一挥手,转身进了船舱。
这艘客船样式颇新,航速并不算慢,不到八个小时便至旅顺,排队入港又等了一阵子。下船上岸正是天色将黑未黑时候,阿诚知今日来不及赶到大连,需在旅顺过夜,便直奔县城去了。
从雇来的车上捡了本小册子,随手翻看,却见里面写着“神鬼天机,大难临头,苏联是寅癸水,中央军是戊巳土,日本是丙丁火,美国是庚申金,所谓真金不怕火炼,故而美国能胜日本。”跳着几页翻过去,打头里又分明写着“…和旅顺已成水湾,四周尽数叫戊巳土围个密不透风,个中尽困着些毛子变作的鱼鳖虾蟹,这便叫做离死不远。”阿诚看到这里才想起翻到封皮看看,只见已有些脱色的题目可分辨出是《快快看》几个字,署名那里倒是颇为分明,是一贯道大连帮总坛主德胜宝,想来是个反动道门的头目。油印不精纸张粗糙,倒比当初在上海过手的那些不知暗中转了多少人的秘密文书的质量还差得远,阿诚心中暗笑,这样的东西大多哄哄乡野愚民罢了,在旅大地区能派上多大用场呢?“不过敌对势力的宣传还需进一步肃清倒是真的。”阿诚自言自语道。
那赶车的听见阿诚说话,以为有什么吩咐,于是扭过头道:“先生,你说啥?”
阿诚摇摇头刚要答话,忽然近处传几声枪响,他耳朵好使,一听便知是有人对空中鸣枪示警,听这动静还是步枪。
那赶车的不过寻常百姓,少不得有些怕事,道:“先生,前面路不太平,咱们换条道吧,虽然绕远些,我不多收你钱。”
阿诚已看到前面是两队人呈对峙之势,人略少的那一拨人,穿着黄绿色的制服,他对这军装十分熟悉,甚至自己也穿过两年,这是苏联红军军装。而与苏联红军持枪对峙的,则是驻防旅顺口地区的八路军。阿诚有意在任职之前先私下探看探看旅大一带的情形,于是便付钱将车夫打发了,自己拎着行李暗暗凑过去要看个分明。双方正高声争执,并没有注意有个西装革履的家伙不仅不像一般老百姓那样避开,反而在附近饶有兴味地看热闹。
这些苏联士兵中似乎并没人能通汉语,而对面的八路军战士也无人懂半句俄语,然而争吵之激烈并不因为语言不通而有半分减弱。阿诚听了一会儿,便把缘由明白了大半,原是有苏军士兵做了违法乱纪的勾当,叫八路军堵个正着,根据苏军当局与自治政府的协议,这样的情况应将人交予中方处置,可那违纪士兵的战友却硬是不准担任负责维护片区治安担任自治政府警察的这一队八路军抓人。方才的枪响就是八路军在鸣枪警告,双方已呈剑拔弩张之势。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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