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诚】夜雨十年灯74by阿雁

74.
立高达也似乎对剑拔弩张的气氛丝毫没有察觉,只自顾自地接着上田的话,说道:“所谓工业化和近代化,说到底就是一个巨大的国家陷阱…无论如何,日本太小,而世界太大了…”
话音未落,野村已大喝一声“住口!”然后厉声道:“就是因为军队中充斥这你这样的小市民,不思武士之心力报皇恩,日本才会失败的!此贼合该天诛!”说罢便挥拳打过去,一旁入江眼疾手快赶紧拦了一下,立高反应过来侧身一滚避了开去。前原气不过,扑上去便要扼住野村喉咙,冷不防一个中队长脚下使个绊子将他放倒。一来二去拳来脚往,很快演变成一场混战,对战败感到屈辱的青年军官们,似乎将一切从战场上带回来的悲愤与疯狂、不甘与余勇皆发泄在这里。在这场所有负面情绪交织在一起的骚乱中,身在其中的人已失去了最后的冷静与理性。这些被缴了械委身于如此屈辱之地等待因战败投降而遣送回国的军官们,拿起手边能触到的一切物品当作武器用于打击对方,而这个对方是谁,已经没人在乎。
因天气炎热而多日无人问津的被子已被扔得七零八落,原本铺在地上的稻草也四散在空中,几个军用背包也被从房梁上拽下来在人群中被挥来挥去。而立高达也就是在这样的情景中,猛然间被一条背包带勒住了脖子。立高拼命挣扎着,带子却越勒越紧,耳边传来陌生的声音“死吧,不思战事的混蛋。”立高奋力地想回头看看是谁,却已经没有力气,四肢软绵绵地垂下。
立高打从心里面想,这样的场面,还好伊莲,还有和伊莲一样的那些虽生于战争年代却从不知战争为何物的普通人,他们不会看到。身为小商人家次子而不会继承家门的他,此时却完全没有想到多年未见的母亲在知道战争已结束,却突然失去这个一直不太受关注的儿子时会是什么感受。
“没能死得其所啊…”立高在心里对自己说。当然如果这时候有人走过来问他:“嘛,达也君,你想就这样死去吗?”那么他一定会回答:“其实并不太想呐。”但是若活下去回到国内,要怎样面对一个面目全非的日本呢?但是若就这样死了那么对未婚妻伊莲图雅就太过意不去了,她不顾至亲的阻挠和民族国家的大义与自己这样一介出身平民的学校教员订婚,多年来默默地尽心尽力。“要是能活下去,至少她会高兴吧。”立高无声地对自己说,如果有什么遗憾,那就是从未和伊莲好好地在一起生活过。
立高达也听到近乎咆哮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是有人在叫他的名字,“立高上尉!”他模糊地意识到说话的人正是勒住他脖子的人,声音如此陌生,大概是作战部队的军官吧。这个呼喊声既不是询问,也不是确认,而是充满决心的表态,似乎只要果决地杀掉这个满口空谈不思武事的小市民,军国主义的日本就还会崛起一样。说话的人似乎也被自己的声音鞭策了精神,背包带渐渐收得更紧。
一种异样的感觉,立高仿佛从空中俯视,透过飘洒满屋的稻草,在扭打做一团的人群中,看到自己因窒息而变色的面孔,还有凶手虬结着肌肉的手臂和暴起青筋的被仇恨扭曲的脸。忽然一种灼热的感觉从身体各处涌向了头顶,最后爆裂出躯壳之外,仅存的微薄力气,仿佛让人用水泵奋力地吸走一样,随着那灼热的感觉一同离开了身体。
而正在杀死他的那个人,却在这时发出一声恐怖至极的、令人头昏脑胀的叫喊,在这一喊中,立高从空中又跌落回地上,刚才俯视到的景象从视线中消失了,眼前浑浊的黑暗成为他的残存意识和现实世界间相互连接的唯一一条细细的通路。“差不多快要死了吧。”立高这样想着,未婚妻、留在本土的家人、日共的同志,还有…还有明诚,走马灯似的浮现在他以漆黑为背景的视线中。立高对自己生气起来,对自己将不能与他们一同经历或平静或跌宕的未来而感到十分愤恨,他徒劳地想抬手撕破眼前的黑暗,仿佛这样就可以打破他与他们和未来之间的阻碍。这时他意识到,手指不能动了,声带的机能也早已丧失,可他还固执地说着“对不起,伊莲…对不起,母亲…还有…还有…”但这个声音,连他自己都无法听到。立高终于不再挣扎而是彻底闭上了双眼,这是他在这个世上所做的最后一个动作。他的意识从漆黑到透明,然后跌入一切色彩都不存在的深井中。
伊莲图雅随视察组到达临时兵营后不久就听说了这个消息,此时离立高达也在群殴中被误杀已过了三天,连尸体也已经处理干净。“这样的事时不时发生,我们都尽量自行解决,而不上报。”临管会的负责人这样对视察组负责人明诚解释道。伊莲图雅跟着视察组走马观花地看遍了临时兵营的每一处,脸上的表情既不是悲戚也不是愤怒,而是绝望至极的麻木。
直到重新走进明公馆的大门,伊莲的情绪才终于发泄出来,在由门廊跨进前厅的一瞬间,她脱力般伏在地上恸哭起来。闻声而来的明楼见了这般景象以询问的目光看着阿诚,却见阿诚面带戚容,颓然地摇了摇头。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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