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雁

6.

正月刚过，明公馆的老妈子还没选定，阿香却终究是回来了。阿香眼眶绯红脸色微青，是连着哭过的样子。阿六嫂穿着年节里的新衣，面色不大好看，却努力笑得恭顺。阿六扛着从庄上收来给东家尝鲜的吃食，面容木讷，眼中透着忧虑。明楼是早就接受了新派思想的人，虽是庄上佃户也仍旧让到小客厅坐，阿香进了门把行李一搁，也不与父母多话便熟门熟路自顾着忙起来。

明楼随意问一两句苏州的情况，便顺口问阿香的婚事，阿六重重叹一声，倒被阿六嫂将后面的话瞪回去。明楼情知有事，也不再问。不一时阿六两口子说是还得赶火车回去，便要告退，阿诚看阿香躲在厨房仍是不肯出来，就起身把两人送到门口，见天气有些阴沉，于是说道：“我开车送你们到车站吧。”

阿六嫂略低着头，说：“不必了，阿诚…”阿六也在一旁躬了背念叨“不必，不必。”阿诚见阿六嫂欲言又止的样子，回头看看屋里，又低声说：“是不是阿香的亲事有什么不妥了？”

却见阿六闷着不吭声，阿六嫂叹口气，道：“也没什么，那也是咱们庄子一个殷实人家，只是…唉…只是阿香她，她在公馆伺候了少爷们这么久，眼高了，哪里还肯…”阿诚立时明白，出言安慰几句，阿六嫂红着眼眶微微鞠一躬，道：“她在上海拓了眼界了，主意硬，我们也拗不过，还是请你和大少爷多费心。”阿诚忙还一礼，一路劝着送上了电车，回家同明楼说了，明楼略微感慨一下，仍旧做手头的事。一个少女心思寂寂于时代大潮，原是不会也不必引人分一丝心神的事。

这几日延安、重庆、南京的舆论混战甚嚣尘上，满洲与蒙疆也不时掠阵，日本自恃必能与苏联相安无事越发嚣张起来。

阿诚接了总机转来的外线电话，连忙随意从桌上拿个文件夹去找明楼，推门见明楼正与一人对坐相谈甚欢。只见那人一身三件套的浅色西装，梳着背头，额头偏高，圆脸阔鼻，眉毛弯且浓，一双细长眼睛，眼皮略有些水肿。阿诚连忙站定躬身道：“李副主任好。”此人正是76号的李士群。李士群将阿诚上下打量一番，道：“好，好，这就是明长官的主任秘书明诚先生吧，以前远远见过两次，果然不凡，不凡。”阿诚低头，谦恭地笑笑，明楼那边已经接过话来：“李先生不必与他这样客气，阿诚办事固然不错，倒还没如此出挑。”李士群心知外间一直传这二人不睦，却总不见分道扬镳，一时说是主仆，一时又似乎是兄弟，真真假假叫人一时摸不清，于是笑道：“手下一个人就如此精干，便可看出明长官你的能耐，切莫自谦啊。”说罢二人哈哈一笑，李士群便告辞了。阿诚将人送出去，又掩上门回身走到明楼桌前，道：“大哥，收到指示，尽快安排萧先生与岩井联系。”原来刚才的电话是辣斐德路打来的，用的是暗语，阿诚手中的文件不过是个幌子。

TBC